丑末寅初
物业管理中心 陈宁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是宋朝无门和尚的一首颂诗。早春二月,乍暖还寒,仿佛是四季中最尴尬的时节,如果内心有大和尚这般的祥和豁然,四面环水的孤岛此时也会有一种物哀之美。桥上清障车持续的尖啸声宛如司晨的鸡鸣,我惊醒后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想想来到这个小岛一晃十年过去了,心情颇不平静,再也无心睡眠。我拉开窗帘,一场细雨潜沉在黎明前黑黢黢的夜色中,江风夹着迷濛的水雾倏地吹进了屋内,桌上平铺着的书被一页页吹起,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仿佛在随着风吹的节奏和江滩上的苇叶一起拂动,鼓起的鼻翼嗅到了风里几丝淡雅的油墨香味。
穿上衣服出了门,食堂操作间灯火通明,不断传来面团在木案板上摔打的声音,当班的保安拿着巡更棒在走道里逡巡,狭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中庭花园苍黛的树影中。屋外的风很大,雨线斜织成一道道柔软的珠帘在风中飘拂卷动,雨帘在有灯光的地方被映照成了肉桂色。一个附近村落的老人穿着运动服在路上大步快走,嘴里唱着京韵大鼓《丑末寅初》:“丑末寅初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它(是)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哪),减去了辉煌。……”他单薄的身影倏尔消逝在杂树丛后,歌声还在雨中回荡:“架上的金鸡不住的连声唱,千门开,万户放,这才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点着行囊,出离了店房,够奔了前边的那一座村庄。……”我沿着沿小路向江堤走去,两旁茂密竹林横斜的枝叶不时在我身上窸窸窣窣划过,新绿的竹叶粘着雨滴,宛如翡翠般莹润通灵,还略带着玻璃种的水头。
一个人走在空落落的长堤上,江水沉浸在浅墨的天色中,对岸船厂的星星灯光映照在江面上,宛若一团团鬼魅的磷火在悬浮飘荡。冗长的拖船队在江中顺流而下,嘶鸣的汽笛声像塞外一曲清怨的羌笛。初来岛上,闭塞的乡镇没有一条完整的公路,开车时常会轧伤一只没有丝毫防备和见识的老母鸡。四处都是工地和芦塘,我恍然间是一个流放在荒凉美洲大陆上的异教徒,丑末寅初,鸡鸣如晦,风雨不止,思家之情油然而生……天际已朦朦泛白,江水如一道平铺的匹练舒展着无垠的浩荡和广袤,细浪翻腾着哥窑釉面冰裂般的波纹。青绿芦苇在江滩上兀兀漫生,摇曳的苇叶缘着沙洲的地形不时变换着优雅的曲线。大群的凫雁停栖在江面上,远眺宛如江中新冲积成的一片沙洲。风中传来的滚滚江涛声,混合着沙沙的苇叶声,仿佛是古往今来无数的人歌人哭。欸乃一声,一艘小木船从芦苇荡里徐徐驶出,洲上养螃蟹和龙虾的渔夫开始投喂饲料了。那位晨练的老人摆动着双臂从对面走来,望着江上驻足唱到:“渔翁出舱解开缆,拿起了篙,驾起了小航,飘飘摇摇晃里晃当,惊动了(哪)水中的那些鹭鸶对对的鸳鸯,是扑楞楞楞两翅儿忙啊,这才飞过了(那)扬子江。……”
我继续向前徜徉,忽然阵阵喧嚣划破了细雨声,我循着声音望去,远处指挥调度中心的大门口人影攒动,一辆白色的皮卡车上不停有人在装卸工具,一个员工举着高高的梯子在颤颤巍巍走着,应该是三大系统的员工刚刚维修回来。我沿着石阶下了江堤,大片的草坪依旧满目枯黄,仿佛还在冬日的那枕黄粱梦中沉睡,一棵棵粗壮的杨柳沿着河边垂着鹦哥绿的丝绦,苍黒皲裂的树皮布满了暗绿的苔痕,宛若古道上残留的风物。骑自行车巡逻的保安忽然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看我,微笑着欲言又止。道路两旁的树木渐已茁壮高大,干枯的枝条向四周凌空密生着,有的还零星挂着几片秋天的枯叶,四季常绿的香樟、女贞、桂花和夹竹桃岑丽的枝叶把一条条蜿蜒的小径掩映在早春的葱郁之中……加油站里一辆贴着润扬大桥LOGO的清障车正在加油,可能就是吵醒我晓梦的那一辆吧,它要是一只能穿越梦境的蝴蝶该多好啊!两个排障员满是汗珠的额头,让我不由想起方才路边细雨中那块圆润黄石的阴翳之美。一辆明黄色的扫地车拖着庞大笨重身躯缓缓驶出匝道,忽然在路前方轻盈地掉了个头,路面留下几道轮胎淡黑的辙印,车又缓缓向桥上驶去。雨点有些密了,我思量着想从收费站后面超近路绕回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收费亭前,一个女收费员正捂着嘴打哈欠,也许是注意到我了,立刻又把腰挺直了危襟正坐,露出和蔼的笑颜。她的面容似曾相识,当年那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估计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我还能从她脸上找到几分十年前的风韵,如果我会武功,立刻用一套“还我漂漂拳”把她打回花季模样。那位晨练的老人一路向家走着,一边用白毛巾擦汗,一边还在唱着:“牧牛童儿不住地连声唱。(我)只见他头戴着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足下蹬着草鞋,腕挂藤鞭,倒骑着牛背,口横短笛,吹的是自在逍遥。吹出来的(这个)山歌儿是野调无腔,(这不)越过了小溪旁。
”金属围栏外的田野上正在搭建现代农业的塑料大棚,一圈圈弧形的钢龙骨裸露在雨雾中泛着银白的光,牧童短笛已是歌声和图画里的记忆了。
我穿过混植林,又来到主路上,一个熟悉的领导身影迎面小跑而来,愈来愈近,陈书记开始晨练了。我赶紧又躲进了混植林里小路,我平常很少早起,怕领导误以为我在外放荡夜不归宿。我像一个归家游子般奔跑着回到宿舍,食堂里弥散着热腾腾的蒸汽,炉火呼呼地作响,面团已变成一只只布满精美皱褶的包子在竹笼屉里,仿佛在焦急地等待……玻璃门外那只大白狗打着呼噜酣睡,口水流了一地,或许它也有和我们一样的美梦,它的名字叫小宝。我们物管中心的阿黄同志恰巧正在低头俯身验菜,同事们也昵称他叫“小草狗”……
海德格尔说过: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也许我们不必像这位伟大诗人哲学家那样殚精竭虑地去思索人生,只要如此健康快乐地活着,就自然能把生命的意义阐释清楚。